任何一個一元制獨裁政權，其作為國家象徵的首腦意圖以身犯險、親身進入戰地前線的時候，只要是腦子不壞的臣屬都會竭力反對。

梅林帝國自然也不例外。

林安的葬禮結束後，以希瑞爾親王為首的近支皇族和元老院向皇帝發出征詢，要求皇帝對此次未經同意的貿然之舉做出解釋。

撒克遜以元老院議長和梅林皇族族長的名義，召開了最高聯席會議。

沒人知道皇帝到底對元老院和皇族們說了什麽，會議之後，被臣屬們寄予希望、原以為會是反對派中堅的皇族和元老院都沈默了下來，對皇帝禦駕親征之事保持了緘默。

這詭異的態度令大臣之中的反對聲浪降低下來。

在皇帝的堅決態度下，臣屬們不得不妥協，退而求其次，要求皇帝如果要禦駕親征，必須先立下繼承人。

一國儲君的廢立是大事，一旦立下，就會得到貴族們的宣誓效忠，以鞏固君權，就算日後君王打算另立，也會費很大周章，如果中間曲折，還有可能釀成內亂，動搖國本，而撒克遜陛下未婚，沒有子女，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臣屬們原以為這個要求能令皇帝陛下冷靜下來，深思這次禦駕親征所需付出的代價，沒想到這個要求一提出，皇帝陛下當即答應，並馬上提出了心目中的人選：

他決定立蜜雪兒萊茵。桑德拉斯。亞伯拉罕。恩萊斯。梅林，也就是他的親妹妹，為梅林帝國皇太女。

……

“什麽！撒克遜要禦駕親征？”

受到從梅林帝國的來信時，伊麗莎白的肚子已經有近九個月，接近臨產。她大部分時間呆在橡樹神殿，由於梅林皇帝的私信，她見到了好幾天都沒出現的丈夫，並聽到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

蘭斯特將妻子安撫好，不敢再讀信，將信件內容的核心直接告訴她：

“不止要禦駕親征，他還打算將蜜雪兒立為皇太女。而他這次來信的目的。是想讓蜜雪兒與約翰訂婚。”

伊麗莎白終究是在皇室成長的公主，成為大公夫人後，政治嗅覺進一步加強。輕易嗅出其中不同尋常的味道，臉色不怎麽好地說：

“皇太女！梅林史上從未出現過皇太女？撒克遜是瘋了嗎？元老院和皇叔哥哥他們怎麽可能同意他的決定！”

“問題就出在這裏。”蘭斯特凝重道，“盡管沒有明確表述，但從皇帝字裏行間的意思看。元老院和希瑞爾親王等人對立蜜雪兒為皇太女，並沒有反對。”

“這……”

伊麗莎白一時也張口結舌。

按照繼承順序。蜜雪兒的確是與撒克遜血脈最近的旁支，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但梅林一貫有男性繼承序列優先的傳統。

尤其是眼下戰事未歇，元老院和近支皇族更有合理理由。提出要三代之內近支男性皇族獲得優先繼承序列的要求，以伊麗莎白對梅林皇室的一貫認知，她難以想象有什麽方法能夠說服元老院和皇族中那群頑固的老家夥。

她震驚了好一會才說：“太突然了。我懷疑龐培可能出了什麽事。這個婚約現在不能答應，既然撒克遜只是以私信往來。我們先拖一陣，看清局勢。”

蘭斯特沒有理由不同意。

他原本只擔心妻子過於重視母族關系，不分青紅皂白便決定為兒子定下婚約。

幸好，懷孕並沒有令伊麗莎白被情緒左右。

但不管龐培有什麽風波，既然已經牽扯到了千裏之外的斯圖亞特，蘭斯特不會坐視不理，吩咐手下的情報系統關註龐培局勢變化。

情報系統很快將相關情報呈遞到蘭斯特的桌案上。

看到這些情報內容，再聯系薩林此前那句意味深長的話語，蘭斯特終於確定，一股暗湧正在向斯圖亞特，不，應該是整個統治階層逼近。

“法師嗎？不準確的說，應該是他們背後的冕下們……”

身為一國統治者，站在梅林皇帝的立場上，他隱約覺察出了迫使撒克遜和梅林皇族做出如此決策的原因。

“魔災隱患還沒消除，就想要掀起內爭了嗎？……不，或許魔族沒有被立即趕盡殺絕。正是他們所希望的局面。”蘭斯特苦笑，“安，如果你知道自己的犧牲，卻依舊沒有讓人族逃脫戰爭的漩渦，會不會後悔呢？”

眼下的局面，已經由不得蘭斯特選擇。

身為斯圖亞特大公，公國命運與梅林帝國息息相關，他的統治權力更是以貴族制度為根基，蘭斯特沒有第二種選擇，只能站在貴族一方。

他並不缺乏判斷和決策的果斷，很快明白，這是一場即將席卷大陸的鬥爭，身為斯圖亞特公國的統治者，他早已深處鬥爭的漩渦之中，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很快，梅林皇帝的私信接二連三到來，隱晦透露某種憂患。

其內容正如蘭斯特從情報中所預見的，法師群體通過獵魔榜，挾魔災大勢，已經開始對世俗統治造成沖擊，並且這種沖擊並非客觀導致，而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瀾。

緊接著，梅林國書到來，正式提出與斯圖亞特公國締結下一代繼承人聯姻的婚約要求。

國書的附屬文件中對於婚約的權利和義務有明確清晰的內容，要求很優厚，在不幹涉約翰繼承權和斯圖亞特內政的前提下，梅林還額外承諾梅雪兒和約翰一旦完婚，約翰將得到梅林的親王爵位以及與斯圖亞特邊境毗鄰的一塊親王屬地，充分表現出梅林方面的誠意，也間接透露出，梅林國內的暗潮已經迫在眉睫。

蘭斯特沈思了一夜，卻沒有立即同意，而是招來了梅林帝國的使臣。當著眾多臣屬的面對使臣道：

“陛下對我國之殷願，我已經充分體會，本應該立即回覆國書，以回報陛下的好意，但卻有一件事，使我不敢立即答應陛下聯姻的提議。”

“敢問陛下，究竟是什麽事？”

“貴使不知。約翰現在是偉大而仁慈的橡樹之神彌梅爾的眷顧者。按照教典，他十歲之後才會卸下聖子之任，回歸世俗。因此從根本意義上，約翰此時並不屬於我和斯圖亞特，而是屬於偉大的橡樹之神陛下。”

蘭斯特一臉虔誠尊崇地說：

“盡管那位陛下是仁慈而寬厚的存在，但我也不能擅自為約翰定下世俗的婚約。”

這真是奇峰突出。

但那位使臣不愧被撒克遜托付重任。外交和政治經驗豐富，腦筋一轉。便明白蘭斯特此時扯出神權大旗的好處，暗讚斯圖亞特大公的厲害。

他欣然道：

“即使身在龐培，我也曾聽說橡樹之神陛下的偉大神跡，以那位陛下的偉大。如果得知我們兩國之聯姻能夠為兩國民眾帶來和平與福祉，必定會欣然同意這場婚約的締結。”

蘭斯特面露猶豫，許久之後才松口。“好吧，我將親自向彌梅爾陛下祈禱。如果能獲得祂的許可，我對此次聯姻再無異議。”

三日後，橡樹之神被斯圖亞特大公虔誠所感，降下神跡，通過聖女之口，在郡都數十萬民眾面前，親口應允這次聯姻，為梅林帝國和斯圖亞特公國的婚約締結，披上一層神聖的外衣。

這個婚約，史稱“神聖聯姻”。

與此同時，由於頻密的戰爭和天災，陷入災厄夢魘之中的繆斯大陸億萬民眾中，橡樹之神的信仰正以燎原之勢，迅速在民間蔓延開來。

……

出使隊伍仍在歸途，關於此次出使的密報已經呈遞到梅林皇帝的案頭。

“很好，很好……”一目十行看完密報內容，撒克遜冷硬的嘴角寫出幾許笑意，“他能做出這樣的反應，想必已經明白局勢，以及他自身的優勢——很好、很好！比我想象中還要好……”

兩千年以前，梅林先君為對抗神權，扶植起了法師群體，令梅林成為當下的法師之國；

兩千年之後，式微的神權如果能再度被扶植起來，未必不能再呈三足鼎立之勢。

放下密報，保養完好的修長手指在桌腹下扭動，紅檀木長桌一側彈起暗匣，匣中空空，只有一朵幹枯的薔薇幹花。

制花人的手藝非常粗糙，金冠已經盡可能小心存放，幹花仍略顯變形，外圍花瓣早已幹癟，令大部分色彩和芬芳流失。

撒克遜卻如同對待珍寶般輕輕拈起，放在鼻端下輕嗅，似乎還能聞到這朵薔薇從佳人發梢上滾落的馥郁，冷漠削瘦的面容漸漸放柔。

“你必定早就想到這個結果了吧？這又是你的遺澤嗎……”

大殿陷入靜默之中。

自從噩耗傳來之後，羅斯福子爵見多了皇帝陛下這種狀態，悄無聲氣退出去，不敢打擾陛下對安。琳陛下的追思。

許久之後，他才聽到了大殿內皇帝陛下的召喚。

撒克遜手中的薔薇已經消失，皇帝陛下又恢覆了身為梅林君主的威嚴冷漠，平淡吩咐：

“讓他們用最快的方式，將蜜雪兒是天選者的消息傳出去。”

羅斯福子爵微微一震，低頭，“是，陛下。”

身為皇帝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從皇帝近期的種種作為之中，他隱約已經明白了什麽。

……

“天選者！蜜雪兒殿下竟然是天選者！梅林皇帝竟然將這件事隱瞞了這麽久！”

湧動的精神力在塔層中激蕩，如果有普通人進入此間，便會立即被數位大法師洶湧的威壓撕成碎片，肝膽碎裂而死。

“說起來，這件事早有征兆，在大長老突然將她收為弟子的時候，我們就應該有所警覺了。”格蘭特大師道，“大長老應該是知情者。”

提起林安，所有人自然想到她同樣手命運眷顧的天命，再從林安身上聯想到蜜雪兒，心中不由自主湧起一股寒意。

“大長老早就猜到我們的計劃，有意隱瞞這件事，恐怕是想為梅林皇族留下一線生機。”海恩茨大師道。

“又或許是，大長老對深陷棋局甚為不滿，留下這步棋子，想掀翻整個棋盤。”布魯克大師啞聲道，“天選者，嘿嘿，誰敢動她？”

眾人沈默。

觀林安過往經歷，凡是與她為敵者，連神明化身都會隕落，即使林安此時已經死亡，但卻給所有知情者留下一個關於命運之女的深刻烙印。

哪怕他們背後是所有人族傳奇，得知蜜雪兒是天選者之後，心中也沒有任何安全感。

過了一會，格蘭特大師才道：“我們原本也沒打算動用最決絕的計劃，如果能讓天選者成為我們這邊的人，她不但不是阻力，還會是助力。”

一個才不到四歲的孩子，正是思想塑造的關鍵期，如果在這個時候失去了監護人，要改變她的立場傾向，輕而易舉。

關於這件事，眾人早已達成一致意見，也已經得到傳奇們的默許。

“問題是，那個婚約？”

想要對蜜雪兒施加影響，必須除去梅林皇帝，但即使除去前者，蜜雪兒身上還綁著另一個呢。

比尤萊大師嘆了口氣，“天選者不能動，神眷者就能動了？別忘了，大長老也是那位的神眷者。”

更何況，林安與斯圖亞特大公的關系，遠遠不是撒克遜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夫可比的。

不說他們能不能過得了心理那關，就算能，被幾位冕下壓制的天青之槍也不會坐視不理——他動不了幾位冕下，還動不了他們嗎？

可是如果坐視這個婚約存在下去，以現在橡樹教派的傳播勢頭，不出二十年，又是一個神聖教廷。

而他們偏偏有足以壓制所有皇族的上層勢力，世俗力量卻無比薄弱，只能眼看著這個教派迅速在民間擴張，得到所有統治階級的歡迎，卻無法阻擋。

民眾是統治的基礎，哪怕有傳奇強者的支持，他們也不能不顧及民心。

法師是一個強大的群體，卻還不足以對抗整個人族，傳奇強者雖然可以直接出手抹掉幾個皇室王族，但除非他們想為此後的反覆叛亂疲於奔命，否則絕不會輕易走到這一步。

想到這裏，眾人苦笑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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